关于姥姥

按理说,作为被春节剥夺了一天的周末,我希望这一天能平平静静地度过。 然而,这一天的信息量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的周末。 别提刷爆朋友圈的取消任期制的政事了,今天我收到了姥姥去世的消息。


我出生以来,家里的老人只有一个人,就是姥姥。小的时候,爸妈工作晚,我都是住在姥姥家,每天和表哥表姐一起玩,等到晚上妈妈会接我回家。

我可能并不是姥姥最宠的,至少我曾这么想过。 印象最深的往事,是一天夜里我拽着我妈往家走, 边走边喊着要把姥姥家的大锅砸穿。 我不记得是因为什么,我只记得哥儿仨最皮的肯定不是我, 但挨打的总有我。 这件事之所以难忘,还是因为这件事成了每年春节饭桌上大家必提的项目。

跟姥姥有关的记忆基本上和吃有关, 除了大锅,还有地窖。老时候大连家住一楼的都有个地窖, 小时候的我进一次地窖的感觉简直鬼吹灯一样的惊险刺激。 后来地窖被扒了,上面种了无花果树, 这树被她形容的简直是包治百病,不过这树还真治好了我腿上的瘊子。

姥姥六十大寿的时候,我隐约听到有人说她属虎,难怪了,那么凶, 谁见了她都敬她三分。 那时候,姥姥家就像丛林之王的家一样,人丁兴旺, 有吃不完的饼干和煎饼。


后来我上学了,因为在学校附近,中午我会跑去姥姥家蹭饭, 姥姥家的碗跟脸一样大,就现在来看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吃完那么多饭的。

我的胳膊骨折过一次,挂着绷带的我还得值日, 那天中午我因为值日回去的晚了些,她察觉到了, 竟然跑到学校里跟我抢拖布,吓得我的同学都叫她大老虎。

姥姥的关心随着我的日渐疏远而加重, 每次见到姥姥,她常说的话是“宫健喜欢画画, 我去银行换了很多一块钱给你坐车上课用”。

后来,随着大姨和大舅一一地去了, 姥姥家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, 我听妈妈说姥姥曾哭着给大夫下跪。 我还从没见过大老虎哭过呢。


姥姥和小舅搬到很远的地方了,要一个小时车程,我也再也没有往那些矮矮的赫鲁晓夫楼那里去了,那些童年里融化了的雪人,吹散了的冰花,冻炸的暖气管子,炸飞的可乐瓶子都随着他们搬去了远方。

再见到姥姥的日子,屈指可数,姥姥不跟我们在一个桌子吃饭了, 可能是觉得桌子小吧。她总是开着电视坐着,坐着坐着就睡着了, 你要是关了电视她还总能醒过来。

有一年我拿来我到全国各地旅游的照片,我想告诉她,虽然我不能带她去各种地方玩,但我可以把各种地方带给她看,可似乎她并不感兴趣,她关心的和很多中国老人一样,我什么时候搞对象。

前年过年我去姥姥家探望,貌似已经没了年的感觉,中午只是煮了两碗挂面,她带我去看家里的相册,告诉我以前的老邻居谁又去了,基本上和往年一样,她会指着大舅的照片说我和他有多像。话中带有些许哽咽,时而会抬起头静静地盯着没人的方向,一句话也不说。

一代人的芳华,面目全非,即使照片里面笑容依旧,却更显得岁月的无情。


每个节日我都会给姥姥打电话,她的嗓音一如丛林之王般洪亮, 丝毫没有病态。去年中旬,我时常会梦到老房子,有几次我梦到姥姥带着煎饼和饼干来到我北京的房子,说想来见我。我以为是工作压力太大不以为然。

到了去年十一,爸妈才跟我说,姥姥已经是癌症晚期,家人瞒了她很久,爸妈叮嘱我不要急忙回来,怕姥姥会往坏的地方想。

今年元旦,姥姥用老爸的手机第一次和我视频,依然是老虎一般的嗓音,像个小女生照镜子一样端详着小窗里的自己,脸色也比我爸妈形容的好很多。我心想,人活八十了怎么不会遇点坎,况且大老虎发威了,鬼见到也要发抖的啊。

今年春节,很多时间是在姥姥家过的。姥姥瘫坐在床上,像一只病了的老虎。爸爸告诉我她已经不认人了,可我并不这么认为,因当我跟她说我明年就带对象过来的时候,她脸上不屑的表情兼职和往年如出一辙。

刚和爸妈通完话,姥姥初八去世了,明天就火化。 我不知如何解释我的心情,相比于悲伤,更像是解脱。 解脱了这一年的猜忌、误会甚至是争吵, 就像当年带走我的童年一样,这一切都随着她而离去了。

唯一的一次视频


借CoCo的一段影评。

死亡不是永别,忘记才是。有人记得你,你心里也仍有牵挂,这便是生活莫大的幸福和意义。

斯人已去,此情长存。

斯人已去,此情长存